黄昏，C区14街。
“钟灵！这边，这边！”
一袭雪白连衣裙打扮的阿紫站在路口处，远远地朝着他摇着小手。
钟灵背着挎包，走近，东张西望。“这里就是那个大婶住的区域吧？”
“是的。但具体在哪呆我就不清楚了。”阿紫说。
钟灵口中的大婶指的就是今早趴在他身上的吊死鬼。今天虽然被对方吓了一跳，可随后在赶走那吊死鬼后，钟灵却是开始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根据阿紫的调查，这名大婶应该属于地缚灵之类的东西，也就是那种因极度迷恋某人某物在死后仍不肯回归地府、而选择在原地徘徊的鬼魂。通常来说，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地缚灵是决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寄宿之地的。它们可都是比死宅还要死脑筋的家伙。
更何况，钟灵事后吃早餐时，隐约觉得那名离开的吊死鬼身上，有着那名一不好的气息。
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放学后就急匆匆地赶来C区14街。
站在老街路口，钟灵手里端着手机，有模有样地转了一圈，屏幕上一个八卦图案滴溜溜地转着指针，乍一看倒是有点像是港产片里英叔手持风水盘的感觉。只可惜那明显无比的半块苹果标志却表明了这是IPHONE系列。
“不知道地点么？那找当地管事的查一下生死簿吧。”钟灵退出手机风水盘软件，打开通信列表拨弄了几下。“话说，这条街的话事人是谁来着？”
“好像是一个叫大嘴的……”
“大嘴？”钟灵愣了一下，自然自语低念叨了一句“不会是他吧”，然后低头继续按着手机，发短信。
事毕，他收起手机，，摸了摸肚腹。
“走，咱们先去吃点东西。中午没怎么吃饱，可饿死我了。”正说着，钟灵忽然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等下，我好像忘记一件什么事了……”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钟灵犹豫片刻。“应该……不是吧？”
“那就不管了！”阿紫重新振作精神，很是自然地搂住了钟灵的左臂说：“我要吃馄饨！中午KFC那些垃圾快餐难吃死了。早和你说啦，乖乖在家吃我的荷包蛋多好，非要出去破财。”
虽然钟灵很想说快餐再差也比千遍一律的荷包蛋要好，可考虑到阿紫的脾气，他最终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
“C区14街位于X市西南城区，几十年前倒是曾经热闹过，当时还是市中心呢。只不过后来城市的发展中心都往其他方向括展了，唯独这边好像被遗忘了一般。久而久之，也就沦落到现在这般差一点便成为了郊外地带的窘迫现状。”
一间寻常的小餐馆里，阿紫搁下手机，邀功一般地努了努嘴：怎样？我做的功课还可以吧？
“不错，你总算懂得百度了。”钟灵夹起碗里最后一块馄饨塞进口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有些情报还得靠我们自己来找呢。”
“哈？”
“你不觉得奇怪么？这里虽说是郊外，但毕竟还是属于城内。按理说，这边租金便宜，地理位置也不错，可我刚刚逛了一圈，发现街上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还都是说话夹着口音的外地人。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这里的本地人似乎少得让人觉得……老板，来个鸡蛋。”
“你的意思是……”
钟灵一边剥着鸡蛋一边说：“这条街，应该不太‘干净’。”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因为风水不好，所以知根知底的本地人都不会选择来这定居；也只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钱的穷青年们才会来这边租房蜗居了。
不过嘛……
“不干净”？那不是正好吗？
对于挂名地府名下的事业单位干部，钟灵最擅长解决这类的事情了。什么小鬼恶鬼，在听到他钟馗前世的名字后都得抖上三分。虽然他一向不太想和上辈子的自己沾上什么关系，但在这时候倒是可以狐假虎威一下。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嘛！
再不济，还可以拉上小黑小白过来，哪怕是鬼王看到这哥们俩，估计都得吓尿。
端起只剩下汤汁的大瓷碗一口气喝了个痛快，钟灵打了个饱嗝，对店里招了招手：“老板，埋单！”
“好咧！”
老板是个看上去很和蔼的男子，符合所有对于中年人外貌的定义——白背心，人字拖，啤酒肚，地中海。如果眼神再犀利一点的话，活脱脱就又是一个火云邪神了。
付完帐，钟灵随口说了句“你的馄饨味道真不错”，顿时把老板乐得，直说小伙子懂得享受，并开始吹嘘起自家馄饨的历史“那可是千年老字号，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手艺”云云。钟灵与阿紫很是配合地连连点头附和，时不时故意发出惊叹。老板大悦，在对方俩离开时，还大方地当场免掉了五毛的零头，还送了一瓶益达给钟灵。
“切，才省了五毛。”
酒饱饭足，两人并肩漫步在黄昏的老街边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小情侣。夕落的黄昏拉长着他们身影，漫无边际地掠过身旁一座又一座的老旧房屋。
C区14街，作为一条不知道多少年前起便已经存在的老街，似乎一直都没受到城市现代化的影响。还保留了木板扇门样式的砖头老宅一间紧挨着一间，参差不齐地分部在街道两旁延伸至远处。偶尔能看到有几名老人蹲在老房子门口抽着水烟，衣服依稀可见五六十年代的影子，时光仿佛被凝滞在这片古旧的老街上。
“如果不是环境实在太过脏乱差，这里都可以申请个旅游古街什么的了。”钟灵摇摇头，随手撕掉一张贴在路灯柱上的小广告。
类似的小广告无孔不入地贴满了大街的每一处，什么“性病专家”、“重金求子”、“算命求财”的玩意比比皆是，着实碍眼得很。而该地区的人看来似乎也不是很注重卫生，随处可见乱抛的垃圾，钟灵甚至倒霉地踩到了地上一块口香糖。
“啧……真恶心。”
面对阿紫的嫌弃，钟灵很是无奈地试图蹭掉鞋底的垃圾：“我讨厌这条街。”
“我也不喜欢。”阿紫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我更不喜欢城中心那边的环境。”
“为什么？”
“那边雾霾多，噪声大。街上的人好像都很忙似的，每天都是板着一张脸，要不就是挂着虚伪的笑容，感觉很不爽。”
钟灵失笑：“要是市长他听到你说这话，估计得气死。”
“市长？”
“就是那个电视台里经常露脸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家伙。有点瘦，但一看就是很精明的人。有印象吗？”
“哦，你是说那个40多岁的大叔啊。”
“虽然已经40岁，可对于这个职位来说，人家已经算年轻的啦！”
阿紫显得很是不以为然：“切，一个小官而已，当年长安城里那个六岁的小屁孩皇帝还不是被我踹过屁股！”
钟灵摇头：“这个市长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来本市三年，才三年，就已经让X市的GDP增长了好几倍，市中心那栋标志性的同福大厦就是他出马动员了各方力量才建成的。听说他还准备大干一番，彻底把这个城市翻新一遍，然后申请全国百大现代化城市的名号……”
阿紫忽然问：“那他会翻新这条街吗？”
钟灵怔住。
想了一下，他抬起脑袋，眯眼看着余晖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四周的老房子逐渐沉入黑夜之中。
他的心情显得有些微妙。
“我也不知道。”
……
……
夜深。
两人在C区14街的某个小宾馆里开了个房。
“包钟点20元一小时，包夜150元。”柜台后的阿姨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接过钟灵的身份证刷了一下卡。
屏幕那边传出了人物说话的声音，钟灵隐约听到那台词是——“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我没有骗你！”、“你醒醒啊！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了你，那我就……”
嗯，是韩剧的味道。
“是最近正在热播的《霸道总裁劈腿我》。”阿紫低声附耳对钟灵说道。
果然如此。
两人拿着房间钥匙来到房里，关门，关灯。接着，钟灵就开始脱衣服。“老规矩，开始吧。”
阿紫从钟灵那个挎包里翻出一个电击棒，滋啦一声，瞬间就把钟灵电晕在了床上。
还掏出了三根红色蜡烛。
“哇，滴蜡啊？这对小情侣还真会玩。”
宾馆一楼的柜台前，那个刚才还在看韩剧的阿姨鬼鬼祟祟地打开了一个视频小窗口，里面赫然就是客房里的一幕。可还没等她进一步看下去，视频的画面忽然便花掉了。
女子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哦？”
镜头转回房子里——
一片烛火摇曳的朦胧中，钟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走下床沿。
他扭扭脖子，活动一下手臂，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与他相貌一模一样，却躺着不动的人。
现在的钟灵，以通俗一点的话语来说，便是“灵魂出窍”。
无论出窍过多少次，这样的体验都让钟灵觉得很不习惯。肉体与灵魂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的，哪怕引渡分离的手段再柔和，始终都会对人体造成不好的影响。换言之，钟灵这份地府兼职也是做不久的。
到时候如果离职的话，大概，也会被地府消除相关的记忆了吧？
他晃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不好的情绪甩出脑海。
墙壁上的指针开始定格在二十点正的位置上。
“开始上班了。身体就拜托你啦。”
黑暗中，房间的一角传来了阿紫的回应。
钟灵径直朝着窗口走去，然后——
一跃而出！
他的身体漂浮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夜风拂动着衣袂与发梢。
如果有人此时能以他的视野朝下面大街俯视而去，便会惊讶地发现，白天那行人寂寥的街道，到了晚上竟是散发着密密麻麻的各色光芒。当然，这些光正常人是看不见的，因为它们并不是街道的路灯或者车灯什么的，而是……一团又一团的鬼火。
不知何时起身上已换成一套宽松褐色短袍的钟灵找了个方向，飘然而下。才一落地，就有两名小鬼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对着他做了个揖：
“欢迎领导莅临本区指导工作！俺们上头已经摆好酒席，就等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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